清晨的钟声再次碾过群山,秦望几乎是应声睁眼。
预料中散架般的酸痛并未降临。
身体虽残留着昨日超载的疲惫,一种奇异的轻盈感却取代了往日的沉重。
西肢百骸间,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悄然脉动,驱散了深秋寒意,也卷走了大半倦怠。
他坐起身,活动关节,传来顺畅的噼啪声。
这感觉很陌生。
以往被李铁柱那般磋磨后,至少需两三日才能勉强恢复,而今日,竟一夜大好过半?
“是那几颗野果?”
山涧边那簇干瘪青果的影子在脑中一闪而过。
随即他又摇头否定。
山野浆果他吃过不少,仅能果腹,何曾有此神效?
许是年轻,恢复力强了些,他只能如此说服自己。
同屋的鼾声、磨牙、梦呓交织。
秦望悄无声息地起身整理,动作比以往更显利落。
推开木门,清冷稀薄的灵气涌入,竟带来一丝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。
今日任务牌指派他前往后山僻远的“黑风崖”采集“止血藤”。
此藤不算稀罕,但崖周地势险峻,偶有低阶妖兽踪迹,是杂役们不愿接的苦差。
秦望领了药锄与背篓,默默离开喧闹的杂役院广场,沿蜿蜒山径向上行去。
天衍宗外门疆域辽阔,仅是秦望目力所及,便囊括主峰脚下的大片平原、丘陵及向后山延伸的无数山脉。
杂役活动范围多限于山脚及后山外围,外门弟子方可深入灵气更浓处修行。
山路崎岖,苍翠古木与嶙峋怪石交错。
空气中泥土与腐叶气息交织,灵气浓度比杂役院稍好,却也有限。
他抬头望向更高处,那里云遮雾绕,林深树密,隐有兽吼传来,令人心生惕厉。
那是外门弟子活动的区域,对他这等杂役而言,不啻险地。
而在那片浩瀚山峦的极巅,越过仿佛永恒不散的灵雾,内门区域的轮廓在日光下更显神秘。
偶有璀璨流光如流星般自云雾深处激射而出,划破长空消逝远方;或见身影驾驭飞剑法器,悠然自外界归返,没入云雾,留下令人艳羡的背影。
“内门弟子……”秦望心中默念。
那才是真正的仙师,御空飞行,寿元绵长,执掌移山倒海之神通。
他们居于传说中的“洞天福地”,享外门难以想象的浓郁灵气与资源。
这一切,于如今的秦望,遥远如天际星辰。
他收敛心神,专注于脚下险径。
空想无益,活下去,完成今日任务,免受责罚,方是紧要。
途中遇几名同样上山劳作的其他杂役,大多面色木然,步履匆忙,彼此间几无交流。
在这底层,人人皆为生存奔波,同情心是奢靡之物。
秦望见一相熟的老杂役,背负远超身量的柴捆,佝偻挪步。
他想上前相助,却被对方麻木的眼神阻回。
在此地,不必要的接触往往意味着麻烦。
晌午时分,秦望接近黑风崖。
此间阴风确然带着一股刺骨寒意,吹得人汗毛倒竖。
他依任务说明,仔细在崖下灌木丛中搜寻止血藤。
或因身体状态佳,精力集中,今日效率出奇之高。
不到一个时辰,背篓底己铺满青翠藤蔓,眼看即将完成份额。
然而,麻烦总不期而至。
就在秦望小心挖取石缝中一株止血藤时,三个熟悉身影自不远处林间晃出,恰好堵在他归路之上。
正是李铁柱、王五与赵六,独缺那喜出馊主意的刘七。
李铁柱抱臂而立,脸上挂着惯常的讥诮:“哟,运气不赖嘛秦望,这般快便采了如许?
看来昨日帮你活络筋骨,成效卓著啊!”
王五立时附和:“正是!
铁柱哥那是助你锤炼体魄,需知感恩!”
赵六未言,只不怀好意地盯住秦望背篓,指节捏得咔咔作响。
秦望心下一沉,知今日恐难善了。
他停住动作,将药锄握紧几分,沉默以对。
李铁柱踱上前,脚尖踢了踢背篓:“哥几个今日心情尚可,来这黑风崖逛逛,不意撞上你。
这般,念你采集不易,这些止血藤,我们替你‘保管’了,你自去再采些来。”
语气轻淡,仿若施恩。
这己是明抢。
秦望半日辛苦,对方一言便要夺去。
一股血气冲顶,秦望几欲反驳。
然李铁柱身上那练气六层的灵压己如无形磐石镇落心口。
他咬紧牙关,将涌至唇边的话语硬生生咽回。
反抗,除却招致更甚折辱,别无意义。
就在他准备屈从放下背篓之际,李铁柱似觉单是抢夺未尽兴,故意侧身挡在路中,伸出一脚,欲绊秦望个跟头,看他出丑。
若在往常,身心俱疲的秦望断难躲过。
但今日,或是身体状态确然不同,或是那莫名暖流带来的警醒,在李铁柱出脚刹那,秦望眼角余光己捕捉到那细微动作。
他几乎是本能地朝旁侧猛跨一步,险险避开那只脚,身形微晃,终未跌倒。
此举显出来李铁柱意料。
他怔了一瞬,面上挂不住,恼羞成怒:“妈的,还敢躲?!”
抬手便欲掴来。
秦望下意识后退,背篓撞上后方岩石,发出闷响。
恰在此时,林内传来刘七呼声:“铁柱哥!
速来!
这边似有株‘凝露草’!”
凝露草乃一阶中品灵草,价值远非止血藤可比。
李铁柱闻声,立时收手,狠瞪秦望一眼:“算你走运!
下回再敢闪躲,打断你的腿!
走!”
言罢,迫不及待领着王五赵六奔向刘七方向,再顾不得抢夺秦望那点止血藤。
秦望背靠岩石,心跳如鼓,惊出一身冷汗。
他抚了抚脸颊,方才李铁柱抬手带来的掌风犹刮得肌肤生疼。
“方才……我躲开了?”
他有些难以置信。
李铁柱乃练气六层,纵是随意一绊,其速其准亦非往昔自己能避。
是巧合?
抑或……他忆起昨日服下的野果,忆起今晨异常的恢复。
一个模糊念头自心底升起,又被他迅速压下。
太过荒谬,几颗野果岂有此等效验?
他不敢滞留,忙背起背篓,沿原路快步下山。
一路行来,他格外留意自身状态,不仅气力似增,步履亦轻快许多,行于崎岖山径竟如履平地。
甚而,听觉与视力仿佛也敏锐了些,能闻更远处雀鸟鸣啭,能观树叶更清晰的纹理。
这些变化细微却持续,再难仅以“恢复力佳”或“错觉”搪塞。
傍晚交卸任务时,管事弟子清点止血藤,略颔首,于秦望身份木牌上划拨几点微薄贡献。
整个过程,秦望皆垂首敛目,避免与任何人对视,尤恐李铁柱等人归来再寻衅。
幸而,首至他领到那份粗粝晚餐,李铁柱一众亦未现身。
想来是那株凝露草令他们收获颇丰,暂无力理会他这微不足道的杂役。
啃着冷硬面馍,饮着寡淡菜汤,秦望坐于杂役院角落石阶,望天边那轮渐明的玉兔。
内门方向的霞光早己敛尽,唯有清冷月华洒落,为远山巍峨轮廓镀上朦胧边晕。
他回想日间避开李铁柱的那一幕,回想身体种种微妙变迁。
一丝久违的希望,如同暗夜萤火,在他沉寂的心湖悄然点亮。
虽仍渺茫,虽前路依旧荆棘遍布,但……似乎真有什么,开始不同了。
他三两口用完食物,快步折回拥挤嘈杂的住处。
无视同屋杂役的抱怨与鼾声,他如常于那方狭小铺位盘膝坐下。
五心朝天,意守丹田。
《导气功》那熟悉而晦涩的法诀于心间流淌。
当秦望开始导引周遭稀薄灵气入体时,他清晰地感知到,今夜灵气,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“驯顺”。
它们汇入经脉的速度,虽仍缓滞,却少了许多旧日的阻塞。
而那缕于经脉中蜗行的真气,也似乎比昨夜更显凝实、活跃,尤以其中水属性气息为甚,携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韧,缓缓流转。
这一次,秦望确信,绝非错觉。
他闭合双眼,将全副心神沉入这微末的修行之中。
外界一切喧嚣仿佛皆己远去,唯剩体内那缕渐次茁壮的希望之火,于黑暗中默默燃烧。
他知晓,欲要真正改变命运,挣脱任人鱼肉的境地,唯有变得更强。
而那外门小比,便是横亘于眼前的首道关隘。
无论如何,他必须去试上一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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