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街道办的路上，赵小峰的大脑飞速运转，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策略。
是早上在早点铺的行为太怪异引起了注意？
还是刚才对那个干部说的“互联网”言论被报告了？
或者是这个身份的原主人本身就有问题？
他偷偷观察着两位大妈。
她们步伐有力，神情严肃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。
这是九十年代基层管理力量的典型代表，她们对辖区内的居民情况了如指掌，任何“异常”都难逃她们的法眼。
街道办就在家属院旁边的一排平房里。
被带进一间办公室，里面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、戴着眼镜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女干部，想必就是王主任。
王主任抬起眼皮，打量了赵小峰一番，眼神犀利。
“坐。”
她指了指面前的木头椅子。
赵小峰依言坐下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老实、无辜，甚至带着点这个年代年轻人常见的怯懦。
“赵小峰，轴承厂二车间的青工，对吧？”
王主任翻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，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。
“是。”
赵小峰低声应道。
“最近厂里生产任务紧，你怎么没去上班？”
王主任问道，语气平淡，却带着压力。
赵小峰心里一咯噔。
糟了，忘了这茬！
他根本不知道“自己”今天该不该上班，为什么没去。
“我……我身体有点不舒服，请假了。”
他只能硬着头皮编了个理由。
“请假？
跟谁请的？”
王主任追问。
“是……是跟车间刘主任口头请的。”
赵小峰搜刮着刚才在家里看到的笔记上的信息，模糊记得有个“刘”字，冒险一搏。
王主任盯着他看了几秒，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假。
然后，她合上笔记本，身体微微前倾。
“赵小峰，我们接到群众反映，你今天早上在胡同口和利民小吃附近，行为鬼祟，东张西望，还跟不相干的人散布一些……奇怪的言论。
说什么电脑连成网，还能在家购物？
有没有这回事？”
果然是因为这个！
赵小峰心里叫苦。
“王主任，我……我就是瞎看的杂志，胡思乱想，胡说的。”
他连忙解释，姿态放得很低，“我年轻，不懂事，嘴上没个把门的，您千万别当真。”
“杂志？
什么杂志？”
王主任敏锐地抓住关键词。
“就……就是《科幻世界》。”
赵小峰急中生智，想起了这本创刊于七十年代末的著名杂志，在九十年代应该很有影响力。
王主任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，但眼神里的审视并未完全消失。
“年轻人有想象力是好事，但要脚踏实地，不要想那些虚头巴脑、不切实际的东西！
我们国家现在搞建设，需要的是实干精神！
你说那些东西，传到外面，影响多不好？
容易让人误解，以为我们国家的青年思想出了问题！”
“是是是，王主任您批评得对！
我以后一定注意，多学习厂里的技术，好好工作，再也不胡说八道了！”
赵小峰点头如捣蒜，态度诚恳得不能再诚恳。
看到他这副“深刻检讨”的样子，王主任的脸色缓和了一些。
在她看来，这大概就是个有点不着调、爱幻想的小青年，本质上还不算太坏。
“行了，认识到错误就好。
回去写份检查，明天交到厂办，也要给你们车间刘主任一份。
以后把心思放在正道上，别给厂里和街道抹黑，听见没有？”
“听见了，听见了！
谢谢王主任！”
赵小峰如蒙大赦，连忙保证。
从王主任办公室出来，赵小峰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。
第一次与这个时代的“规则”正面碰撞，有惊无险，但也给他敲响了警钟。
在这个年代，言行必须谨慎，超出时代认知太多的东西，绝不能轻易宣之于口。
他的“先知”能力，必须换一种更隐蔽、更符合这个时代逻辑的方式来实现。
他刚松了口气，准备离开街道办，旁边一个办公室的门开了，一个年轻姑娘拿着一个文件袋走了出来。
姑娘大约十八九岁年纪，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和一条蓝色的确良裤子，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，眼睛很大，清澈明亮，像是会说话。
她的皮肤很白，鼻梁挺翘，嘴角天然带着一点微微上翘的弧度，显得既文静又有点倔强。
赵小峰愣了一下。
这姑娘……长得真好看，是那种纯粹、未经雕琢的，带着时代印记的美。
和他2025年在网络上见惯了那些妆容精致的网红脸完全不同。
那姑娘也看到了他，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，似乎对他这个生面孔有点好奇，但随即就移开了视线，快步向外面走去。
“苗小雨，文件送过去了？”
王主任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。
“送过去了，王主任。”
那叫苗小雨的姑娘回头应了一声，声音清脆悦耳，像山涧的泉水。
苗小雨……赵小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。
原来她叫苗小雨。
看着苗小雨消失在街道办门口的窈窕背影，赵小峰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。
这算是他穿越到这个年代后，遇到的第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女性。
回到那个简陋的家，天色己经暗了下来。
饥饿感再次袭来。
他用剩下的钱去家属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个馒头和一包榨菜，这就是他的晚餐。
一边啃着冰冷的馒头，他一边思考着下一步。
投机倒把？
需要本钱和门路。
利用技术？
他一个2023年的文科生，对九十年代的技术几乎一窍不通。
写小说？
投稿？
似乎来钱太慢……难道真的只能先去轴承厂上班？
就在这时，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，夹杂着呵斥和哭喊。
他好奇地走到窗边，掀开打着补丁的窗帘一角向外望去。
只见几名穿着白色警服（93年警服尚未换成藏蓝色）的民警，正押着几个衣衫不整、头发凌乱的年轻男女从家属院隔壁那排临街的平房里出来。
那排平房据说是一些外地人租住的，平时就有些乌烟瘴气。
“扫黄打非？”
赵小峰脑子里冒出这个词。
看来无论哪个年代，这种行动都少不了。
他本只是看个热闹，但当一个瘦小的、戴着厚厚眼镜、头发乱得像鸡窝的年轻男子被民警推搡着从他窗下经过时，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妈的话，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他。
“啧啧，又是这帮不务正业的！
那个戴眼镜的，听说姓马，叫什么马雨生？
整天蹲在屋里鼓捣什么‘汉卡’，说是能赚钱，我看就是搞歪门邪道！
这下好了，被抓了吧！”
他扒着窗户，盯着那个被民警押着、垂头丧气的瘦小背影。
这个搞“汉卡”（早期计算机汉字输入系统）的技术背景……荒诞！
极致的荒诞！
他梦想着找到还没发迹的商业巨擘，进行天使投资。
却万万没想到，与“疑似目标”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，竟然是在这样一种场合之下！
他未来的“天使投资对象”，此刻正因为“扫黄”被抓？
这他妈算什么开局？！
赵小峰看着那行人在夜色中远去，消失在街道拐角，心中五味杂陈，哭笑不得。
机遇与风险，先知与桎梏，梦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，在这一刻，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。
他的九十年代闯荡之路，从一开始，就注定不会平凡。
窗外的夜色，浓重如墨。
而白天在街道办遇到的那个叫苗小雨的姑娘的面容，却不合时宜地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，与这混乱荒诞的处境交织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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