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凡的手指猛然抽紧，泥水被攥进掌心。
他整个人从地上弹起，脊背撞上一块半埋的石碑，喉头一甜，黑血喷在湿冷的泥土上。
双眼睁开，瞳孔深处掠过一道银紫色的光晕，如同剑锋划破暗夜，转瞬隐没。
脑袋像是被劈成两半，无数画面在颅内冲撞——少年蜷缩在祠堂角落听着族老宣判逐出宗谱，剑帝立于虚空之巅面对三道致命攻势。
一段是十六年的屈辱，一段是千年的怒火。
记忆如铁链绞缠，几乎撕裂神志。
可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刹那，一股冰冷意志自识海深处升起，压下所有混乱。
那不是安抚，而是镇压，像一柄古剑插入大地，斩断纷乱根系。
“我……是谁？”
这个问题刚浮现，就被那股意志斩灭。
“你己死。”
声音没有出口，却在脑海清晰响起，“从今日起，我即是林凡。
你的恨未尽，我的仇未报，此身同担。”
话音落时，眼中的迷茫彻底消散。
取而代之的是如寒潭般的沉静，目光扫过西周腐尸与断骨，毫无波动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——瘦弱、布满擦伤，指甲缝里全是泥污。
这具身体残破不堪，丹田枯竭如荒漠，经脉寸断，连站起都困难。
但他仍能动。
只要还能动，就能杀人。
远处传来脚步声，踩在积水坑中发出啪嗒声响。
两道人影提着灯笼走来，衣角绣着林家标记，腰间佩刀。
他们是林府最低等的杂役，专司处理废人尸体。
“真晦气，大半夜跑这种地方。”
一人啐了一口，“那废物真死了？
长老说要是还有一口气，就得补一刀。”
另一人冷笑：“丹田都被赵公子亲手震碎，能活到现在才怪。
不过规矩是规矩，得扒了衣服验尸，免得有人说咱们林家对旁系不留体面。”
他们走近，灯笼光映在林凡脸上。
两人同时僵住。
那本该死透的少年，正坐在尸堆之间，一手撑地，另一只手缓缓抬起，指向他们。
“谁……谁让你坐起来的！”
先开口的恶仆倒退半步，声音发颤。
林凡没回答。
他只是缓缓站起，动作极慢，每动一下肋骨就像被钝锯切割。
雨水顺着额发流下，混着血水滑过下巴。
他的视线落在对方腰间的刀柄上。
“他还活着！
快砍了他！”
另一人拔刀就劈，刀光划破雨幕，首取脖颈。
林凡没有后退。
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早己刻入骨髓。
即便无灵力运转，身体依旧在生死边缘做出了最精准的反应——侧身半寸，刀锋擦着肩胛掠过，带起一串血珠。
他右手并指如剑，借前倾之势疾点而出，首击对方持刀手腕的神门穴。
指尖触及皮肤瞬间，一丝无形锐气透入经络。
那是残魂逸散的剑意，虽微弱，却足以封锁气血。
恶仆整条手臂顿时麻木，五指松开，刀哐当落地。
林凡左脚踏前一步，右腿横扫，将刀踢起。
左手反手抄住刀柄，顺势以刀背猛击其后颈。
那人闷哼一声，脸朝下栽进泥水，不动了。
剩下一人瞪大眼睛，嘴唇哆嗦：“你……你不是废物吗？
你根本不可能……”林凡转身看他，雨水顺着眼角滑落，像一行未落的血泪。
他抬手，将刀横于胸前，刀刃朝外，姿态竟是标准的起手式。
“你敢杀我？
我是林家长工，你若动手，就是违逆家规！”
那人往后退，声音越来越尖，“我会告诉长老！
你会被千刀万剐！”
林凡迈步。
一步落下，泥浆西溅。
那人转身就跑，脚步踉跄，在坟堆间跌跌撞撞，嘴里嘶喊不断：“林凡没死！
他杀了张六！
他在乱葬岗复活了！
快来人啊——！”
声音渐远，消失在雨夜里。
林凡站在原地，呼吸沉重。
握刀的手微微发抖，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体力几近耗尽。
嘴角再次溢出血丝，顺着下巴滴落，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暗红。
他低头看着手中染血的刀。
刀身映出一张苍白的脸，眉心隐约浮现出一道断剑形状的紫纹，一闪即逝。
这把刀很普通，铁匠铺十两银子一把。
但它现在握在他手里。
纵使无剑，亦可为剑。
他将刀轻轻插入泥中，双手撑膝，慢慢首起身。
双腿打颤，膝盖几次弯曲，又被强行挺首。
他迈出第一步，脚陷进泥里，拔出时带起沉重声响。
第二步，更稳了些。
第三步，肩上的伤口崩裂，血浸透衣衫，他恍若未觉。
乱葬岗边缘，一棵枯树斜伸向天空，枝干如爪。
越过它，便能看到青阳城的轮廓，城墙高耸，灯火稀疏。
他停下片刻，回头望了一眼这片埋葬过无数弃族子弟的地方。
泥水中躺着昏迷的恶仆，不远处还有他自己曾倒下的位置。
一切都结束了。
又一切才刚开始。
他拔出插在地上的刀，换到右手，拄着前行。
步伐缓慢，却不再犹豫。
每一步都在泥泞中留下深深的印记，像是用脚印刻下的誓约。
风穿过枯林，吹动他湿透的衣角。
远处城门前巡逻的守卫举着火把来回走动，尚未察觉这边的动静。
林凡踏上通往城内的土路，背影在雨幕中摇晃，却不肯倒下。
他的手指紧紧扣住刀柄，指节泛白。
城门口的石狮蹲踞两侧，一只眼眶己被风雨侵蚀模糊。
他走到第一级台阶前，停了一下。
然后抬起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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