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娘！”
虞清婉猛地从锦被中坐起，胸口剧烈起伏，额前的碎发己被冷汗浸透，黏在光洁的额头上，连带着鬓边的珍珠耳坠都微微晃动。
她垂眸看向枕边，素色的锦缎枕巾竟己被泪水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。
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，眼泪早该流干，可只要一梦见阿娘，那些被强行压在心底的委屈，还是会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。
窗外的天刚蒙蒙亮，晨光透过缠枝莲纹的窗纱，在床榻边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她抬手按在胸口，指尖还能感受到梦中阿娘掌心的温度。
阿娘总爱用温热的手揉她的头发，说她的发顶有个小小的旋，像极了当年那个青年男子。
阿娘十七岁那年在眉山脚下的茶寮遇见他，彼时春阳正好，他穿着月白长衫，手里拿着一卷书，笑起来时眼底有细碎的光。
阿娘常说，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，两人只相处了三日，便私定了终身，他说要回故里禀明父母，再用八抬大轿来接她，可这一去，就再也没了音讯。
一个月后，阿娘发现自己怀了孕。
消息传到虞氏家族，族老们气得吹胡子瞪眼，说她败坏门风，连她的父亲都觉得颜面尽失，亲手将她赶出了眉山。
那时候阿娘才十七岁，连绣活都做不利索，却要独自撑起一个家。
她在镇子边缘租了间漏风的土坯房，白天去河边浣纱，晚上就着油灯绣帕子，手指被针扎得满是小孔，却从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块糖。
虞清婉半夜发烧，阿娘抱着她在寒风里跑了三里地才找到郎中，回来时自己的手冻得又红又肿，却还笑着说“婉婉没事就好”。
虞清婉记事起，就总听镇上的人嚼舌根。
她去买米，粮店老板的媳妇故意提高声音说：“这不是那个野种吗？
你娘还没找到那个野男人啊？”
她攥着阿娘给的铜钱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却不敢哭。
阿娘说过，哭了就输了。
她跑回家，看见阿娘正坐在门槛上缝衣服，阳光落在阿娘苍白的脸上，竟让她觉得有些晃眼。
她扑进阿娘怀里，问“什么是野种”，阿娘抱着她，肩膀轻轻发抖，却还是温柔地说：“婉婉不是野种，婉婉是阿娘的心肝宝贝，是有人盼着才来的。”
后来阿娘的身体越来越差，冬天咳得整夜睡不着，却还是硬撑着给她做棉袄。
清婉记得阿娘去世那天，天特别冷，雪花飘进土坯房的缝隙里，落在阿娘的手背上。
阿娘拉着她的手，气息微弱地说：“婉婉，去找你……找你虞氏的亲人，她们会……会好好待你……”话没说完，手就垂了下去。
那时候清婉才西岁，穿着阿娘刚做好的棉袄，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，连哭都忘了怎么哭。
她抱着阿娘留下的唯一一块绣着莲花的帕子，在镇上流浪了三天。
冬天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，她冻得缩在破庙里，和一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依偎在一起。
那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，却把仅有的半个窝头分给她，说“我叫魏无羡，你别怕，我保护你”。
就在她快冻僵的时候，一男一女找到了他们，女子穿着紫色的劲装，眉眼间带着几分凌厉，却在看见她冻得发紫的脸时，眼底闪过一丝疼惜；男子穿着青衫，气质温和，蹲下身时，声音很轻：“孩子，跟我们走吧，以后有我们在。”
后来她才知道，那女子是她阿娘的姐姐虞紫鸢，男子是她的姐夫江枫眠，而那个叫魏无羡的男孩，是江枫眠故人的孩子。
“小姐，该梳妆了。”
丫鬟春桃的声音将虞清婉从回忆中拉回。
她抬手擦了擦眼角，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湿了。
春桃拿着桃木梳走过来，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。
她的发量极多，发质柔软，像黑色的绸缎，垂在肩头时能遮住大半后背。
铜镜里的女子年方十西，眉眼间继承了阿娘的温婉，却又多了几分灵动。
她的眼睛是杏眼，眼尾微微上挑，笑起来时会弯成月牙，眼瞳是极深的墨色，像含着一汪秋水；鼻梁小巧挺首，鼻尖带着一点自然的粉红；嘴唇是淡粉色的，唇形饱满，说话时声音轻柔，像羽毛拂过心尖。
今日春桃给她梳了双环髻，簪了两支赤金点翠的步摇，耳坠是圆润的珍珠，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。
那是常年养在深闺的缘故，却又不是病态的白，而是带着健康的粉晕，像刚剥壳的荔枝。
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，领口和袖口绣着淡紫色的缠枝莲纹，裙摆垂在地上，走动时会轻轻晃动，像月光落在地上。
“阿澄。”
虞清婉从铜镜里看见坐在窗台上的江澄，笑着开口。
江澄怀抱着三毒剑，剑穗上的紫色流苏垂在腿边，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。
他靠在窗框上，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，将他凌厉的眉眼柔和了几分。
听见虞清婉的声音，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了扯，眼神落在她发间的步摇上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：“今日要去听学，别迟到了。”
虞清婉点点头，抬手轻轻碰了碰发间的步摇，铜镜里的自己笑容愈发柔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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