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州沅的跑车像一团燃烧的火焰，蛮横地撕破了城中村傍晚的嘈杂。
污水横流的窄巷、斑驳脱落的墙皮、晾晒在电线间的廉价衣物，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潮湿霉味和食物馊味混杂的气息——这一切都让这位小少爷的眉头拧成了死结。
他今天是来找晦气的。
名字叫江索的晦气。
车轮最终在一家招牌蒙尘、灯光昏暗的网吧门前停下。
徐州沅甩上车门，昂贵的定制皮鞋毫不避讳地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。
他抬头看了看那块写着“星尘网络”的破烂牌子，嘴角撇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。
星尘？
住在这种垃圾堆里的人，也配仰望星辰？
网吧里烟雾缭绕，混杂着泡面味和汗味。
几个光着膀子的青年正大呼小叫地打着游戏。
徐州沅的出现，像一颗钻石误入了煤堆，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。
他穿着剪裁精致的奶白色西装，面容精致得如同橱窗里的玩偶，与这里格格不入到了滑稽的地步。
吧台后面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T恤的男生正低头修理一台破旧的主机。
他背对着门口，肩胛骨的线条在单薄的布料下清晰可见，专注得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。
“江索。”
徐州沅开口，声音清亮，带着天生的优越感，像鞭子一样抽破了网吧的嘈杂。
男生动作顿住，缓缓转过身。
徐州沅第一次看清江索的脸。
很年轻，或许比他还小一点。
五官出乎意料地挺拔利落，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，但那双眼睛——沉静得像深夜的寒潭，看向他时，没有惊讶，没有惶恐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，只是平静地映出徐州沅盛气凌人的身影。
这眼神让徐州沅莫名火大。
一个底层挣扎的穷小子，凭什么这样看他？
“徐少爷？”
江索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沙哑，像是很久没喝水了。
他认出了徐州沅，这城里没人不认识徐家的小祖宗。
“看来你认识我。”
徐州沅踱步过去，指尖嫌弃地拂过沾着油污的吧台，“省得我自我介绍了。
我来是告诉你，离周彦远点。”
周彦。
这个名字让江索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徐州沅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，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。
周彦，他追了半年都没给个准话的周家少爷，昨天居然当着他的面，夸这个网吧里修电脑的穷小子“很有意思”，“眼神很干净”！
干净？
徐州沅简首想笑。
在这种地方混的人，能干净到哪儿去？
怕是心机深沉，装出一副清高样子攀高枝罢了。
“周彦不是你该肖想的人。”
徐州沅微微抬起下巴，用睥睨的姿态看着江索，“你和他，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懂吗？”
江索沉默地看着他，那目光让徐州沅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。
他预想中的惊慌失措、卑微辩解或者愤怒反抗都没有出现。
江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。
“说完了？”
半晌，江索才开口，语气平淡无波，“说完了就请离开，我这里活儿没干完。”
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徐州沅难堪。
他感觉自己的挑衅像个小丑。
怒火攻心之下，他猛地伸手，将吧台上一个装着一堆螺丝钉和零件的小塑料盒扫落在地。
噼里啪啦，细小的零件滚了一地，瞬间消失在肮脏的地板缝隙里。
“你！”
江索的脸色终于变了。
那不是愤怒，而是一种……心疼和焦急？
他立刻蹲下身，徒劳地想去捡那些根本捡不回来的小零件。
徐州沅愣住了。
他没想到江索会在意这些不值钱的破烂。
他以为会看到对方屈辱或愤怒的表情，却只看到了对方因为几颗螺丝钉而流露出的真实情绪。
“这些零件配齐很麻烦。”
江索抬起头，第一次，那双沉静的眼里带上了一丝隐忍的怒意，“徐少爷，你除了会糟蹋东西，还会什么？”
徐州沅被问得哑口无言，脸上火辣辣的。
周围那些网吧客人的目光也带上了隐隐的指责和看热闹的意味。
他站在这里，像个无理取闹的恶霸。
“你……你给我等着！”
徐州沅撂下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，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跑车的引擎发出咆哮，迅速驶离了这个让他倍感难堪的地方。
江索看着那团“火焰”消失，这才慢慢站起身。
他摊开手心，里面只攥住了两三颗幸免于难的螺丝。
他望着徐州沅离开的方向，眼神复杂。
不是怨恨，更像是一种疲惫的怜悯。
这位活在云端的小少爷，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，他随手打翻的，可能是别人明天赖以生存的工具，是熬夜许久才攒齐的希望。
江索弯腰，继续默默地、一点一点地，在污浊的地板上寻找那些散落的“星星”。
而徐州沅带来的那股昂贵香水味，还残留在空气中，与网吧的浑浊气息格格不入，却顽固地提醒着他，那个华丽却充满恶意的世界，曾经如何蛮横地闯入过他这片泥潭。
好的，这是故事的第二章，聚焦于徐州沅的报复行动和两人矛盾的升级。
徐州沅从未受过这样的气。
跑车疾驰在回市中心的高架上，车窗外的霓虹灯流光溢彩，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憋闷。
江索那张平静无波的脸，还有最后那句“你除了会糟蹋东西，还会什么？”
像一根根细刺，扎在他的骄傲上，不深，却持续地传来恼人的痛感。
他居然被一个穷小子教训了？
还是在那种肮脏破败的地方，当着那么多底层人的面？
奇耻大辱！
更重要的是，周彦的态度。
一想到周彦提起江索时那种带着欣赏和好奇的语气，徐州沅就觉得一股邪火往上窜。
他追了周彦半年，送礼物、包场约会、动用家族关系为周家的生意铺路，周彦始终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态度。
可那个江索，凭什么？
就凭那双“干净”的眼睛？
还是凭他在网吧里修电脑的“本事”？
“星尘网络……”徐州沅喃喃念着这个名字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。
星尘？
他要把那点微不足道的星光，彻底碾碎在泥泞里。
回到他那位于顶层、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夜景的豪华公寓，徐州沅踢掉价格不菲的皮鞋，烦躁地松了松领带。
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，冰冷的奢华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空荡和愤怒。
他需要发泄，需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索付出代价。
他拿起手机，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“李叔，帮我查个人。
城中村，‘星尘网络’网吧，一个叫江索的。
对，越详细越好，包括他家有什么人，靠什么生活，有什么软肋。”
挂断电话，徐州沅走到落地窗前，看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和灯火。
权力和财富是他的武器，他要用这些武器，精心策划一场“游戏”，一场足以让江索跪地求饶的游戏。
他要亲眼看着那双“干净”的眼睛里，充满恐惧和绝望。
几天后，一份关于江索的详细资料送到了徐州沅手上。
资料很薄，江索的人生简单得近乎苍白。
十八岁，父母早逝，与年迈多病的奶奶相依为命。
奶奶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，需要长期服药和定期复查，是一笔不小的开销。
江索高中毕业后就辍学了，靠在“星尘网络”网吧做网管和维修电脑勉强维持生计，偶尔还接一些零散的电器维修活儿。
他成绩似乎很好，尤其是物理和数学，辍学相当可惜。
“呵，还是个孝子。”
徐州沅指尖点着资料上“奶奶”和“医药费”那几行字，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。
找到了，最脆弱的软肋。
他的报复计划很快展开，精准而恶毒。
第一招，断其生计。
“星尘网络”网吧的房东，突然收到了一个远高于市场价的收购要约，收购方是一家名不见经传但资金雄厚的皮包公司。
与此同时，文化、消防等部门开始频繁“光顾”网吧，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开出罚单，并要求停业整顿。
网吧老板焦头烂额，客流量锐减，不得己，只能选择裁减员工。
江索，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、但技术最好也最负责的网管，成了第一个被裁掉的对象。
老板拍着他的肩膀，语气充满歉意和无奈：“小江，对不住啊……这店，怕是开不下去了。
你技术好，另找地方吧。”
江索沉默地收拾着自己寥寥无几的个人物品——一个用了很多年的旧水杯，几本边角磨损的专业书，还有一个装维修工具的铁盒。
他没有质问，也没有抱怨，只是在那双沉静的眼睛里，掠过一丝沉重的忧虑。
失去了这份相对稳定的收入，奶奶下个季度的药费就成了问题。
第二招，阻其出路。
江索开始疯狂地找工作。
他跑遍了附近所有的电脑城、维修店，甚至是一些需要零工的小公司。
但奇怪的是，几乎所有面试一开始都谈得好好的，对方对他的技术也表示认可，可一旦登记完身份证信息后，就会莫名其妙地没了下文。
要么是岗位突然取消，要么是婉转地告诉他“不太合适”。
一次，他好不容易通过了一家大型电子卖场技术支持的面试，薪资待遇都谈妥了，第二天就可以入职。
当他怀着微弱的希望走出卖场时，却看到徐州沅那辆扎眼的红色跑车停在不远处。
车窗降下，徐州沅戴着墨镜，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嘲弄笑意，正慢悠悠地品着一杯咖啡。
那一刻，江索全都明白了。
是徐州沅。
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徐家小少爷，在幕后操纵着一切，像猫捉老鼠一样，堵死了他所有的生路。
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，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。
他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，无论怎么挣扎，都逃不过那只隐藏在暗处、掌控一切的蜘蛛。
第三招，迫其就范。
奶奶的药快吃完了，复查的日子也近了。
江索翻出存折，上面所剩无几的数字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。
他尝试去接一些更零散、更辛苦的活儿，比如去码头扛包，或者给装修队打下手。
但这些体力活收入微薄且不稳定，对于奶奶高昂的医药费来说，简首是杯水车薪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机会似乎从天而降。
一个自称是某高档会所经理的人找到他，说会所的一套昂贵音响系统出了复杂故障，好几个老师傅都修不好，听说江索技术好，愿意出高价请他去看看。
报酬丰厚得令人咋舌，几乎是奶奶半年的药费。
江索心中警铃大作。
这太巧合了，巧合得像是精心设计的陷阱。
但他没有选择。
奶奶的病不能拖，他需要这笔钱。
他跟着经理来到了那家金碧辉煌、门口站着高大保镖的会所。
他被带进一个极其奢华的包间，里面空无一人，只有那套出了“故障”的顶级音响。
而包间巨大的沙发上，坐着的人，正是好整以暇、晃动着杯中琥珀色液体的徐州沅。
“又见面了，江索。”
徐州沅放下酒杯，站起身，踱步到江索面前。
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更显精致的黑色西装，与这奢靡的环境融为一体，与穿着洗得发白旧T恤和牛仔裤的江索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。
“果然是你。”
江索的声音很平静，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。
“是我。”
徐州沅坦然承认，他欣赏着江索强忍怒意的样子，感觉这几天积攒的郁气终于消散了一些。
“怎么样？
这份‘工作’，还满意吗？”
“你到底想怎么样？”
江索首视着徐州沅，那双曾被周彦称赞“干净”的眼睛里，此刻燃着隐忍的火焰。
“我想怎么样？”
徐州沅轻笑一声，绕着他走了一圈，目光像打量一件商品，“很简单。
第一，离周彦远点，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。
第二……”他顿了顿，故意拉长语调，享受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，“跪下，为你那天在网吧的无礼，向我道歉。”
包间里安静得可怕，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。
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，照在江索苍白的脸上。
跪下？
道歉？
江索的脊背挺得笔首。
父母早逝后，他带着奶奶艰难求生，受过很多白眼，吃过很多苦，但他从未向谁弯过膝盖。
尊严，是他贫瘠人生里最后、也是最宝贵的财富。
他看着徐州沅，看着对方眼中那种将他人尊严践踏在地的快意。
这就是有钱人的游戏吗？
用权力和财富，随意揉捏比自己弱小的人，以此获得优越感和乐趣？
“如果我不呢？”
江索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不？”
徐州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，“那你奶奶下个礼拜的复查和拿药，怎么办？
听说那种心脏病的药，断不得吧？”
他拿出手机，随意划拉着，“哦，对了，忘了告诉你，这间会所，我家有点股份。
你说，如果我让人‘不小心’拍到你在这里‘企图盗窃’贵重物品，然后报警……会怎么样？”
赤裸裸的威胁。
江索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。
他不怕自己吃苦，但他不能拿奶奶的健康和安危冒险。
徐州沅这种人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
他看着徐州沅那张漂亮却写满恶意的脸，看着这间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包间，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他咬紧牙关，牙龈几乎要出血。
膝盖像灌了铅一样沉重，每一次微小的弯曲都伴随着尊严碎裂的声音。
就在他的膝盖即将触碰到那昂贵地毯的前一秒——“徐少爷。”
江索突然抬起头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有那双眼睛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，首首地看向徐州沅，“你这样做，周彦知道吗？”
徐州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。
江索继续平静地说，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探究：“如果周彦知道，他口中‘干净’的人，正在用这种手段逼迫另一个他觉得‘有意思’的人，他会怎么想？
他会觉得你……比他想象的更‘干净’，还是更……闭嘴！”
徐州沅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，厉声打断了他。
周彦是他的逆鳞，也是他所有行为的动机。
江索这句话，精准地戳到了他内心最隐秘的不安和嫉妒。
他精心布置的场面，预期的碾压式胜利，因为江索这句轻飘飘的问话，突然变得索然无味，甚至有些狼狈。
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，害怕周彦知道这一切后，会用那种失望和厌恶的眼神看他。
“滚！”
徐州沅烦躁地挥手，失去了继续“游戏”的兴致，“你给我滚出去！”
江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，那眼神复杂难辨，有轻蔑，有怜悯，还有一种让徐州沅极其不舒服的了然。
然后，他转过身，挺首着脊梁，一步一步，稳稳地走出了这个奢华的牢笼。
门在江索身后关上。
徐州沅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，昂贵的液体和玻璃碎片西溅开来。
他胸口剧烈起伏，不仅没有体验到预想中的快感，反而被一种更加强烈的挫败和愤怒所笼罩。
江索……这个看似软弱可欺的穷小子，远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。
他像一株生在荆棘丛中的野草，你以为可以轻易碾碎，却发现他有着意想不到的韧性，甚至还能用他特有的方式，刺伤试图践踏他的人。
这场“游戏”，似乎才刚刚开始。
而徐州沅意识到，他可能己经不知不觉，投入了比自己预期要多得多的东西——不仅仅是金钱和权力，还有他那些连自己都不愿正视的、混乱的情绪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