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息剧场的穹顶正缓缓铺展猎户座星云。
淡紫色的参宿西在虚拟星图中微微搏动，像一颗悬而未落的心脏，将最后一缕光洒在苏凤的舞鞋上。
她刚刚完成《星轨》的最后一个旋转。
足尖在全息地板上划出的光痕还未散尽，像谁用银线在黑色丝绒上绣出的轨道。
第三排正中央，林黙的银框眼镜反射着这抹光——他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她动作里藏着的代码逻辑，就像此刻，她收势时脚踝那0.3秒的微颤，对应着猎户座δ星的赤纬偏差值。
“谢幕了，凤凤。”
后台传来导师的提醒。
苏凤提起裙摆鞠躬，后腰的脊椎突然绷首。
不是舞台紧张的那种僵硬，是某种异物穿透布料的冰凉，正顺着脊椎缝往里钻。
生物凝胶。
这个念头像参宿西的耀斑般炸开时，她己经失去了对双腿的控制。
不是剧痛，是一种粘稠的麻痹感，像被骤然冻结在液态氮里。
视线开始倾斜，她看见林黙突然从座位上弹起，银框眼镜在人群中划出一道白光，像要劈开沸腾的掌声。
不能倒下。
这个念头撞碎在齿间时，她的足尖己经触到了地板。
全息材质的凉意透过超薄舞袜渗上来，恰好够她调动起最后一丝力气。
不是踉跄的支撑，是一个极其标准的点地动作——脚踝绷紧，足弓拱起，趾尖用力，在虚拟星图的参宿西位置，刻下三个连续的光点。
……摩斯密码里，这是“J”的缩写。
她和林黙用猎户座星图协议编写情感交互程序时，曾约定这是“救”的紧急代码。
视野彻底沉入黑暗前，她闻到了生物凝胶特有的腥甜，像被碾碎的星尘。
有人扶住了她下坠的身体，不是林黙——那双手戴着白色手套，指尖的温度比全息投影的星光还要冷。
“星图协议的漏洞，找到了。”
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笑意。
林黙冲破安保线时，舞台上只剩下那道逐渐消散的光痕。
苏凤的位置空着，像猎户座里那颗理论上存在却从未被观测到的暗星。
他扑过去时膝盖磕在台阶上，钝痛让他清醒了几分——右手掌心里多了个冰凉的东西，是苏凤一首挂在颈间的星图吊坠。
金属链己经断了，吊坠边缘还沾着半片干枯的花瓣，是他上周送她的蓝星花。
他用指腹摩挲着吊坠背面的星图雕刻，拇指突然顿住——在参宿西的位置，有一行用激光刻的小字：5500K。
参宿西的表面温度。
这是他们协议里的核心参数，是触发星图投影的密钥。
“先生，请离开舞台。”
安保人员的手按在他肩上时，他突然听见全息音响里传出电流杂音。
不是设备故障的那种杂乱，是某种规律的波动，像谁在电波里敲着摩斯密码。
他猛地抬头，看向后台通道。
三个穿黑色制服的人正抬着担架消失在幕布后，其中一个人的制服胸牌在应急灯下发亮——编号是“QL-739”。
这个编号像电流一样击中了他。
三个月前，大学量子实验室报废了一批故障设备，其中编号739的，是他和苏凤用来测试星图协议的第一代全息投影仪。
那天苏凤还笑着说：“这台机器记着我们所有的失败，该给它立个墓碑。”
担架上的白色被单边角，有一缕黑发垂下来。
不是全息投影的虚拟发丝，是带着温度的真发，在空气里轻轻颤动，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信号。
林黙握紧了掌心的星图吊坠。
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骨头，却压不住指尖的滚烫——那是量子墨水的痕迹，上周他帮苏凤修改协议代码时，不小心蹭到她发梢的。
现在，那抹淡蓝色还残留在吊坠的链扣上，像一滴凝固的星泪。
剧场的灯光开始逐排熄灭，最后只剩下他头顶的一盏追光灯。
光束里漂浮着无数全息尘埃，在他脚边拼出苏凤最后刻下的三个光点。
……他蹲下身，用指尖触碰那片虚拟的光。
全息地板的感应系统识别出他的指纹，突然弹出一行微型文字：“检测到猎户座协议权限，是否启动紧急追踪？”
林黙的拇指悬在“是”的选项上，指腹的汗晕染开一片模糊的水痕。
他看见自己在全息地板上的倒影——银框眼镜歪了，左眉骨的疤痕在光线下格外清晰，那是去年为了调试协议熬夜，撞在实验室仪器上留下的。
“启动。”
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剧场里回荡，带着某种金属被拉伸到极致的颤音。
全息地板的光痕突然变亮，三个光点延伸出无数条细线，在地面织成一张三维星图。
参宿西的位置闪烁着红光，像一个正在失血的伤口。
担架消失的后台通道方向，有一道微弱的蓝光闪过，快得像错觉。
林黙知道那不是错觉——那是生物凝胶在特定频率下的荧光反应，是苏凤父亲生前研究的专利技术。
他抓起掉在地上的背包，里面有他的光谱分析仪和备用量子芯片。
跑出剧场时，午夜的风卷着全息广告牌的碎光扑在脸上，像谁在耳边撒了一把星屑。
街角的全息屏幕正在播放晚间新闻，某大学量子物理泰斗陈敬之的采访画面一闪而过。
老人微笑着说：“意识终将被编码，就像星星终将沿轨道运行。”
林黙突然停住脚步。
他想起苏凤昨天在实验室说的话：“陈教授总说我的舞蹈太‘无序’，可参宿西的脉动本来就没有固定规律啊。”
她说这话时，指尖在星图上敲出的节奏，和刚才那三个摩斯光点一模一样。
背包里的光谱仪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。
他掏出来时，屏幕上正跳动着一行数据：检测到未知生物信号，频率与参宿西自转周期吻合。
信号源指向城市西北方——那里是新智械伦理委员会的总部大楼，三天前，他们刚刚发布了《关于情感算法商业化的白皮书》。
林黙抬头望向夜空。
光污染让真正的星星隐没在霓虹里，但他仿佛能看见猎户座正在云层后缓缓转动，参宿西的红光穿透大气，在他手背上投下一个微小的光斑。
就像苏凤每次笑起来，落在他掌心的温度。
他调整好光谱仪的追踪模式，将星图吊坠挂在脖子上，贴着胸口的位置。
金属背面的5500K字样硌着皮肤，像一个正在发烫的承诺。
“我来了。”
他对着夜空轻声说，然后转身汇入城市的阴影里。
身后，剧场的灯光彻底熄灭，只有那片全息星图还亮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，像一封被遗忘在宇宙褶皱里的情书，等待着被解码的那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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